30年来,我一直遥望东北的那片岛
懂得一个国家的语言,才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看看,去走走,对吗?
(一)
妻妹去了日本,上学、打工、毕业找工作、嫁人,生孩子一晃就20年。期间只回国五次,我也是接送过五次。
但,我从没去过日本。
许多知情的朋友很疑惑,为什么不去看看,现在去日本很便宜的,找个旅游团花不了几个钱,何况你在那里有亲戚啊,差钱吗?不是吧!
日本,意为“日出之国”。最早称“和”或“倭”。“日本”这一称呼大约使用于7世纪后期。其来历在日本史书中没有明确记载,但中国的《新唐书》则记载道:“咸亨元年,遣使贺平高丽。后稍习夏音,恶倭名,更号日本。使者自言,因近日所出,以为名。”
富士山年,我小学四年级,胡同来了一位教日语的老师,他在街道办事处的会议室免费开课教日语。那时,街道办事处还叫人民公社。那一年是小平同志刚刚复出,四个现代化的口号沸腾了所有的生活,但凡大小领导讲话,在结尾处一定会喊“为四个现代化努力奋斗”的口号,这位日语老师就是为四个现代化来的。他很年轻,留着一撇小胡子,穿着灰色的的确良中山装,三接头皮鞋总是擦得锃亮。爸爸跟我和三哥讲,去学学日语吧,将来好为四个现代化做贡献,于是我见到了这位干净利落的日语老师,徐丰。
课堂里挤满了人,“阿姨无诶欧,卡给苦剋扣”,按照黑板上挂着的假名图表,大家勇敢地张开了嘴,热火朝天地跟徐老师反复地念。我的印象里,这些平假名、片假名就像缺撇少捺的汉字,被小日本偷去了当成了自己国家的文字,同时还提示着我,中国的文字只要拆开就有可能成为某一个异国的文字,我们必须要小心还要大度。这种惶恐不安的奇思妙想伴随我稀里糊涂地学完了语音阶段。
课堂上,徐老师备受鼓舞,但总是有事没事地敲打教鞭。
“轻点,这部分不要那么大声地读,注意清浊音的区别,注意口型、舌头,你们不会小声点吗?”。
于是,会议室里经常出现低频很高的嗡嗡声和抠抠声。打走廊经过的一些人反映,会议室里像在偷偷商量什么馊主意,让人不寒而栗。一天,徐老师终于开始讲日常用语了。
“您好!再见!”。可谁能想到,一个“您好!”就被他搞成了早、中、晚、睡前四种说法。听到这,我们都很气愤,为什么啊?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?是接头暗号吗?
“噢哈吆”早上好,上午10点之前用;“空妮七哇”你好,白天用;“空帮哇”晚上好,晚上用;“噢呀丝眯”晚安,睡前用。下课以后,学员们纷纷逃离课堂,彼此之间也失去了往日那种热络劲,因为没人敢说“再见”,它可是有四种说法啊。
三哥骑自行车驮我回家,问“记住了吗?”
“没记全,一会儿我们俩到家说说吧”
“说个屁,徐老师讲的嘛,永远不见才用撒由那拉,对吧?我明天就跟他永远撒由那拉。”
三哥说到做到,第二天晚上,我独自步行去的街道办会议室。
徐老师点名时发现,学员少了一半,他很遗憾。看着我们这些咬牙坚持下来的同学,竟有些许感动,我瞄到他眼角有点潮湿。
一名30多岁的阿姨举手提问,“老师,能不能教点简单通用的啊,别搞得那么难啊?”
“怎么简单?怎么通用啊?”
“比方说再见,你教我们一句就行。其他的好像没什么用”
“这样恐怕不行,一旦说的时机场合不对,会引起日本人的误解”
一位叔叔学员拍案而起“徐老师,日本人那么矫情吗?他敢跟谁误解啊?跟我们吗?开玩笑,周总理原谅了他们,没要战争赔款,可我们工人阶级不管那个,他们还敢误解?操!”徐老师掏出手帕,掩饰着擦去了额角渗出的汗。
他转回身,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“你、我、他”。这节课学得更辛苦,徐老师倾尽全力,不厌其烦地讲着“我”,书信里的“我”怎么念,男性的“我”怎么念,女性的“我”怎么念,谦逊的“我”怎么念,演讲时的“我”怎么念。临到下课时,那些中途请假上厕所的就再也没回来。徐老师拍着我的肩膀,有气无力地说道“孩子好啊,记忆力强,天生的语言天赋,四个现代化靠你们了”。
果然,没过几天徐老师就走了,听说他去了上海。
在学校里,我迫切地提出要学日语。班主任把我拉到一边:
“可以,但你要先考上好中学,中学有外语课,咱小学没有。消停地别嘚瑟!”。
班级里的同学像看怪物一样讥讽嘲笑我好长时间。
那个时代,外语跟特务、卖国求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特别是日语,铁定就是汉奸了。我暂时打消了学日语的念头,认真地复习功课,强化语文的字词句的熟悉程度,尤其是作文的谋篇起承转合等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我以全区语文成绩最高的荣耀跨进省实验中学的大门。
可这里没有日语,只有英语。全市教日语课的只有外国语学校,可那是二类重点。看着五线谱一样的英文作业本,我感到失望极了。徐丰老师会不会英语呢?奇怪的念头钻进了脑海,久久挥之不去。
家里买了台松下电视机,虽是黑白的,但图像非常清晰,比邻居的熊猫啊、飞跃啊好得太多。我每天可以跟大人看一小时,记得最清楚的就是《铁臂阿童木》“越过辽阔天空,啦啦啦,飞向遥远的群星,来吧,阿童木爱科学的好少年,善良勇敢的啦啦啦”。阿童木不是我想象中日本人的模样,倒像是一个混血儿,有洋人的五官,又有日本人的身材。围绕在他身边的教授、坏蛋都是陌生的、怪怪的样子,三哥的解释很有道理:
“小日本自古就崇洋媚外,没一样东西是他们自己的”。直到后来,《一休哥》的播放才让我感受到了日本得味道,和服、草履、武士刀等和徐丰老师讲课时挂的图例非常靠近了。
(二)
春去秋来,改革开放了。经商下海的热潮山呼海啸,四个现代化的词藻慢慢地退出了历史舞台。没人说现代化了,取而代之的是倒腾钢材、倒腾家电、倒腾走私车,反正核心不离钱,甚至还有人拿小平同志赞赏的“时间就是金钱”调侃成了一句“一切向钱看”。
不知不觉中,我们胡同也发生了一点点小变化。住了10多年的一位邻居,一名牛哄哄的卡车司机,竟飞去日本打工了。他爱人自豪地站在胡同口,吐着瓜子皮说着:
“我们家那位可是公派出国劳务,没找啥关系,就是命好。”
“在那挣的是日元还是美元啊?”
“日元啊,回国后再换成外汇券就行”
“你的命真好”
“还行吧,前两天他爸寄信来说,都能讲日语了,还说日本那儿的娘们真是的,都没法说臊得慌”。
日本,这个弹丸小国再次闯进我年少的心,听大人说,他们国家在亚洲四小龙中排名第一,老百姓的收入都是按万元来计算。想着自己天天背着英语单词,我真有些愤慨了。我跟妈妈说,想转学去外国语学校,妈妈没有答应。我又找到了外语学校的一位老师,好像是教体育的,他知道我的米成绩不错,还真跟校领导汇报了,但答复的是考高中的时候再报考他们学校,一定会录取。我央求那位老师,讲明了我学习日语的迫切愿望,但愿望还是落空了。对日本早期念想就这么渐渐模糊不清起来。
温泉再提日本便是上大学的时候了,班级里有位漂亮的女生,叫莆田纯子,日本遗孤。抚养她长大的是一位满洲国时期的老铁路工人,已经退休在家。我们俩很少说话,她总是跟着高年级的学姐们傍在一起。
大一下学期,我去图书馆借阅资料碰上了她,她坐在阅览室的一个角落里哭泣。我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勇敢地走到她身边:
“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?”
她没有回应,而是拿起桌上的书籍快步离开了阅览室。我有些尴尬地望着她的背影,安慰自己,或许她没看清楚我吧,不知道我还是她的同班同学。
第二天早上,在食堂我又遇见她了,这次她居然主动走上前来跟我打招呼:
“请原谅,昨天脑子乱,没注意到是您”说完,她还给我鞠了个礼。我有些慌乱地回应“没关系,多衣搭西妈西跌”。
听到我脱口而出的日语,她抬起头,露出惊讶表情。
这顿早餐,我们一起吃的,她回到宿舍取了课本,欢快地跑下楼与我汇合。
上午的课程是《东方艺术史》。讲课的秃顶教授很厉害,时不时地蹦出一两句朝语、日语、尼泊尔语,据说他曾经在中南海做过翻译,朝鲜电影《卖花姑娘》就是他一边看着一遍翻译给中央首长听的。下课以后,莆田纯子跑到教授身边,用一口流利的日语同他交谈了起来。我没有全部听懂,但大致意思就是日本的狂言与我们的相声有什么区别。
我羞愧地后退了几步,看着这位美丽大方、热力四射的日本姑娘,不免有些自卑。她和一位火车司机住在一起,怎么能说出这么流利的日文?我有些困惑。看来纯子与我存在着遥不可及的差距啊,我只是自学过一点日语,会几个常用语,而她确是流淌着扶桑血脉,讲着本族语言的纯正日本人,我心里刚刚迸发出的那点情丝悄悄地发生了断裂。
日本电视剧《排球女将》我离开了教室,独自一人走向操场。
排球场,几名高个子的女同学在挥汗如雨地练习大力扣球,我猛然想起了日本电视剧《排球女将》中的小鹿纯子和她的空中霹雳。和纯子一同早餐的那点小暧昧就如同遭到晴空霹雳的重击,倒下了,破碎了。排球滚到我的脚边,不知当时怎么想的,我没用手拾起抛回,而是抬狠狠地起脚踢了出去,轻飘飘地排球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,又像被风阻挡了一下,竟直线掉到球场的另一侧。
在愤怒、辱骂、声讨的嘈杂中,我失魂落魄地跑向校外。
徐丰老师的启蒙让我领悟到,不管熟不熟悉、喜不喜欢,日本这个国家已经深深地植根于我的脑海中了,无非就是它还潜藏在一个角落,没有露头,而我也无法排遣,挥之不去。
大二的时候,莆田纯子转学了,她去了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。她的姑姑通过中日友好协会的帮助,找到了她,还一并把纯子的养父接去了日本。临行前,班级搞了个欢送会,同学们哭哭笑笑地为纯子加油打气,男同学们还一起演唱了日本电影《追捕》的主题歌“啦呀啦”。哭红了眼睛的莆田纯子,早已失去了往日那份阳光四射的飒气,全程尽显日本小女人的娇俏温顺恭让,杀伤力爆表。这一场晚会,震裂了无数男同学的心房。大家都非常后悔,为什么先前没注意到她啊。
莆田纯子穿着清雅、亮丽的与每名同学哭别。最后,她来到我面前,恋人诀别一般狠狠地抱住了我,任脸上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脖颈,抽泣断续地在我耳边嘟囔了一大堆日文,然后转身便跑出教室,不再回头。我傻傻地站着,所有男同学们热辣嫉恨的眼神直射着我,有几位还凑到跟前“纯子跟你说什么?”“看上去她非常伤心,你是不是伤害过她?”“切,学的哪门子英语,拜拜喽,我决定改学日语,我的真优美”。
莆田纯子走了,把我的一缕情丝带去了东边那片岛。
(三)
大哥倒腾了一批螺纹钢,赚了不少钱,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。
他果断辞去二轻局的科长职务,开了一家贸易公司。整天开着翻新的丰田佳美,喝完这顿再喝下一顿,终于在春节前喝出了车祸。佳美撞得起了火,同车的副经理颈椎骨粉碎一节,大腿腓骨裂纹,大哥没事,只刮花了左脸,有点破相。
母亲变卖了祖传的玉观音,补偿给那位副经理。在医院的病房里,我意外遇到了徐丰老师,他竟然是副经理的亲哥哥。
徐老师的胡子剃掉了,皮鞋也不是三接头的换成意大利款了,穿的很西化。西服领带搭配十分得体,看着就精明干练。握手的时候,他没认出我来,我用四种日语“您好”唤起了他的记忆,我们拥抱在了一起。事后母亲不停地埋怨我,早知道你们认识,就不应该卖了玉观音。
徐老师是从日本飞回来的,他已经在一个加工木器的株式会社当了课长。聊起当年的一些往事,他很感慨,觉得那个时候的人不懂得什么是经济全球化,开放的中国更需要从邻国学到经验,对于现在的日本,他认为应该既不亲日、也不仇日,要以学习研究琢磨的态度去看待,最后他问出了我心惊肉跳的话:
“想去日本吗?”
由于徐丰的弟媳妇不满意赔偿额度,两家最后闹翻。我从两天前的激动、亢奋转眼就跌到失望、尴尬的窘地,再见到徐丰老师的时候,已然是冷漠、陌生和一丝丝仇视。
也罢,本就非亲非故,凭什么天上要掉馅饼,不过是一场梦而已。大哥告诉我,所谓留学就是筹码的一部分,即使满足了徐丰弟媳妇的所有愿望,也未必去得了日本,因为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。在后来的日子里,那位伤愈出院的副经理开了一家代办出国留学劳务的中介公司,徐丰老师也辞掉工作,在大阪开了家旅行社,专门接待中国游客。
启蒙的恩情也就随风消散。
大学毕业前,我在胡同里碰见了卡车司机。他已经从日本回来了,从打扮到气质俨然是徐丰当年的翻版。原来那双硬邦邦黑黢黢的手变得白嫩、修长、干净了,鼻梁上还卡着一幅金丝边眼镜。见到我他很高兴,语速、用词、抑扬顿挫完全是日本电影里看到的那种状态。
回国后,他不开卡车了,而在一家日资企业给日本老板开小汽车,媳妇也去了同一家公司做保洁。听母亲说,他媳妇的变化最大,每天早上见到邻居不再是咋咋呼呼吆五喝六的了,而是先鞠躬再问候“你好!”,常常搞得大家伙很不好意思,现在只要见到他们两口子走过来,大家都是立马能躲就躲,能避则避,热情大劲了,谁都受不了啊。
闹到最后,母亲说道:
“估计他们在这个胡同里待不长了”
没过一个月,卡车司机搬家了,听说搬进了日资企业的雇员公寓,具体多大居住面积,什么样的环境就不得而知了。胡同里恢复了往常的样子,该打招呼打招呼,该问“吃了吗?”照常问,哪怕是一起蹲在公共厕所里。
我告诉了父母想考研究生的愿望,父母很支持,认为家里不差我一个挣钱的,能念就念下去。
研究生的日子是自在啊,无忧无虑的。那个年代,一位导师三年才带两名研究生,学生和导师之间相处如同父子,吃喝拉撒都是跑到老师家去,家务活也必须冲在前边。我的导师姓汪,在国内东方艺术研究史方面属于领军人物。
我饶有兴趣的是他的书房,那里有一台35毫米电影放映机,每个周六晚上,都会拉上窗帘,关掉日光灯,我亲自操作放映机,给老师播放来自东北亚和印度等国家的内参片。在这里,我看到了不少黑泽明、山田洋次导演和高仓健主演的电影,所以,对日本的渴望再次被电影点燃。
《罗生门》是黑泽明的代表作,我前后放映过五次,目的就是要看懂,务必要看懂。秃头的教授问过我一次:
“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看过没有?”
“没有”
“我说你怎么反复地看《罗生门》啊,这很费灯泡的”
在图书馆,我找到了《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集》,日文版的,没有英文版。我拿着书不知该如何下手,想求教授帮着翻译,但这种念头刚一冒出,就被莫名其妙地罗生门搅乱了,掩饰、虚荣、保持、美化的各种欲念充斥全身,无法自拔,自尊心变成了贪婪无尽的魔鬼。一名研究生,怎么可以跑去找导师帮着翻译?天大的笑话!于是,我经常在一些书店里寻找中文版的芥川龙之介作品,另一方面就是再看《罗生门》电影,总有一天能看明白。
当年教授和莆田纯子的对话我至今记忆犹新。
罗生门剧照黑泽明罗生门,所有人的证词,归根到底就是证实自己的选择、判断、可以作为绝对正确的证据,也是绝对厚颜无耻的遮羞布。我们会称之为撒谎、欺骗,可悲的是他们都在欺骗自己,欺骗自己的过程又是站在道义的天平上长袖善舞、恣意妄为。
我们的民族,从来不缺少罗生门,但我们有孔孟、王阳明、了凡、曾国藩等圣人审视,良心的窥视,人在做天在看的威慑。
可在日本,东京的这个南门的时空里,没有这些,只有人性的扭曲、自行其是的嘴脸和如同无政府状态中的浮游生命,既可以尊重也可以无视。我在看懂罗生门后,发现那个岛国很贫乏,很浅薄,很可怜,尽管《王文成公全书》明代就传到了日本,但似乎只是一种学问被研究被解剖了,谁都可以撒谎,罗生门的世界里,即使面对生死、面对铁的事实,也可以继续欺骗下去,久而久之,欺骗别人、欺骗自己成了这个族群的惯性。
我跟教授谈及了个人感受,他笑着对我说:
“慢慢来,你会一点一点地知道,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”
随后的日子里,我又看了好些日本电影《七武士》《地狱门》《故乡》《同胞》《幸福的黄手帕》《远山的呼唤》等。
一天,教授让我帮去他开个会,我骑着自行车蹬到了市政府会议厅。
这是一场关于中日友好,援建一所小学的发布会。
我代表教授上台做了五分钟的发言,感慨了一下两国关系发展的可喜成果,也憧憬了一下现代化包装起来的新小学的美好未来。当我走下讲台,打算提前返校,一个温柔美丽,香气扑鼻的女性在走廊拉住了我的胳膊。
莆田纯子,日本仙台市宫城教育大学小学教育部助教。我盯着她,看了好久,变化太大了,俨然是一位端庄秀丽只要娶回家就能幸福一辈子的女人。
这次,她没有拥抱我,而是谦谦有礼地向我鞠了个躬问候了一番。她现在和奶奶、姑姑们生活在仙台,即将结婚。我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,握了握手就返回学校。
见到教授,我简单汇报了一下会议内容就离开了。
在图书馆,我找到了纯子哭泣过的那把椅子,闭上眼睛胡乱地想着一些往事。这次见面本应该是惊喜的、缠绵的,可陌生的感觉却格外强烈,都是象征性的、都是过场性的,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告假旅游去了,剩下的只有傻呵呵地看着、意淫着。
来的太突然,去的也很麻木。我抚摸着面前的书桌,悄悄地体验了一下纯子当年弯腰哭泣的姿态,倏然发现我的眼角也已泪水涟涟。日本、纯子、徐丰、卡车司机、还要那些电影几乎都在疏远我,蔑视我,甚至轻薄。童年的经历凝练出的去日本、看日本、了解日本的情节在慢慢消逝,慢慢退化,我失去了奔头、没了念想,到底是谁在排斥谁?我没找到爱恋纯子的情感依据,只是新奇、同情外加几句流利的日语让我混淆了日本和纯子,日本到底是什么?
(四)
工作,就是自我束缚的咏叹。
捆绑起来,单一起来,规矩起来,任时间不断地激荡销蚀生命直到失去所有能量。因为业务范畴,我前后大约有10次前往日本的机会,但全都放弃了。
母亲高寿,在她能走能撂的那段时日,我曾劝她陪去日本玩,老太太意味深长地问我:
“干什么去?有啥可看的,当年在满洲,没死在他们手里万幸。”
我反问“如果我在日本,妈,你会去吗?”
“去啊,我儿子在我当然要去”
一次课上,我给学生们讲日本电影《远山的呼唤》,一名同学问我,“老师,您去过北海道吗?”
“没有”
“我去过,很美的,特别是札幌的雪祭,您真应该去看看。”这个学生坐下后,我关掉了投影,向大家布置了课后作业,便提前离开了。
北海道,这个梦一样的地方曾不止一次萦绕在我的脑海,作为四岛之一的北部地区,民风民俗很雷同于我国的东北。早期也是地广人稀、人迹罕至。随着拓荒开垦的号召,大批扶桑皇民纷纷踏至北海道,时间上与我国闯关东差不多久。我对北海道的印象要好于其他地方,尤其最反感九州,那儿的不些倭人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。
山田洋次执导的《远山的呼唤》是很有特色的,它象是一幅日本浮世绘画家东山魁夷的田园风景画那样,细微地传达和表现了北海道的大自然,大自然下面的多姿人物,以及人物诸诉出来的别致镜像。
电影的故事发生在夏天,而不是风雪交加的冬季。但看过几遍之后,相信您可以预判到这里的冬天是什么样的了。影片结尾时,高仓健饰演的田岛耕作坐在车厢里,信赏千惠子扮演的风见民子穿着厚厚的棉衣,坐在斜对面,两人相视无语,列车拉着汽笛飞驰而去,北海道的荒原雪景一下子就扑入眼帘,倏忽间,能感到刺骨的冰雪打在脸颊,呼出的哈气都是在寒冷中变成汩汩雾气。常常听人说,环境的艰苦与人的性格打造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,北海道就有着淳朴的扎实的民风,感谢那里的冰雪、那里的空阔。
我确实想过,看看北海道,去找寻一下田岛耕作的那家农场。
莆田纯子离开了,走的时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,希望我多